“中国古典舞” – PRC文工团与法轮功神韵艺术团共享的现代发明

2019年11月update：发现我写了这个帖子后不久，《New Yorker》上登了一个关于神韵的报道Stepping Into the Uncanny, Unsettling World of Shen Yun，里面提到UMich研究中国舞蹈的学者Wilcox（我的原帖里有她论文的链接）认为神韵方面“‘中国古典舞’在中国被禁”的说法超搞笑。她的新书《Revolutionary Bodies Chinese Dance and the Socialist Legacy》有介绍“中国古典舞”的来龙去脉。

I studied Chinese classical dance at the Beijing Dance Academy for a year and a half,” she said, “and, a few weeks after I came back to Michigan, a group promoting Shen Yun came up to me at the mall, handed me a flyer, and gave me the whole spiel about how Chinese dance is banned in China. It was hilarious to me, and so ridiculous, and, in a way, it inspired me to write this history in my book.

“中国古典舞"的来历

前一阵忽然顿悟，从小在电视上看的七仙女式的所谓“中国古典舞”是不折不扣的现代发明，历史不过几十年，repertoire完全是新创的。我并不是说“中国古典舞”是凭空创造出来的，它是提取了传统戏曲和武术里的舞蹈元素，再进行现代编排的产物。但是作为一项“传统”，从传承的角度，真的很新，简单说吧，大清时候明朝时候并不存在现在这些“中国古典舞舞蹈作品”，更不存在这种形式的舞蹈团。比如PRC人熟悉的飞天舞，是戴爱莲在1955年才创制出来的，现在俨然已经是“中国古典舞”的舞种之一了。

试图看相关学者如何看待这个问题。如果你用中文搜索，搜索结果会被铺天盖地的“神韵”广告淹没（btw最近网上出现了吐槽神韵的强大存在感的shen yun meme）——不过我还是找到了文章，比如这篇和这篇，挑明“中国古典舞”是现代发明，主要通过PRC的各舞蹈学院进行传承这一点的。

法轮功神韵歌舞团在他们的“中国古典舞”缘起里，一定会提CCP破坏中国文化，却有意无意回避了神韵舞蹈体系是出自PRC成立后官办舞蹈学院的晚近发明这一点。法轮功网站上的文章《什么是纯正的中国古典舞？“神韵”告诉你》里写到：

自中国共产党全面破坏中国文化之后，许多传统的艺术形式难以在中国立足，人们不了解历史和文化的珍贵，而使中国古典舞这种艺术形式在中国没有发展的空间。许多从古典舞系毕业的学生在社会上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，生存艰难，最终转而从事其它行业。在社会上被普遍熟知的中国舞是混杂了中国古典舞、芭蕾和现代舞的舞蹈，失去了中国文化中独有的韵味与纯善纯美的审美理念。

科班出身的神韵台柱子们

事实上，神韵舞蹈团的台柱子，包括培养神韵后备人才的“飞天大学”的领军人物，多有PRC顶级舞蹈学院和舞蹈团的训练工作背景。

比如这位在神韵的“中国古典舞简介”中亮相的郭华平女士，飞天大学副校长，原名郭秀，根据公开资料，先后在中国华南军区歌舞团、中南军区艺术学院、中南军区艺术剧院歌舞团和广州军区歌舞团工作。

神韵世界艺术团的团长李维娜，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，后在广东歌舞剧院担任主要演员。

神韵国际艺术团的团长张铁钧（p.s. 不是很清楚“神韵世界”和“神韵国际”的关系），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，是原中央芭蕾舞团领舞，北京舞蹈学院教师，曾在多伦多国家芭蕾舞学校任教多年。

神韵舞蹈和文工团舞蹈真的有区别吗

PRC驻各国大使馆发布了很多“揭露”神韵的文章，其中经常提到“节目格调低俗、毫无艺术水准”，嘛，以神韵训练系统、编导人员的背景，仅从舞蹈上看，不可能和PRC歌舞团的“古典舞”有什么太大区别。从神韵百科上对“中国古典舞”的技术介绍看，说法和PRC境内的官办舞蹈教学机构是一模一样的。

神韵体系和PRC舞蹈学院体系的紧密联系还不限于“中国古典舞”，神韵还表演PRC民族识别后为了服务少数民族政策而采编的“少数民族舞”。“神韵百科”里对“56个民族”的说法和PRC官方毫无二致。

神韵的文化保守主义说辞

虽然明显出自一家，但是神韵出于将自己和PRC舞蹈文化区分出来，或者说和PRC舞蹈团争夺“纯正中国文化”的代表权的需要，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说辞。

神韵国际艺术团的团长张铁钧在专访里说：

现代派艺术、现代舞、现代音乐，噪音啊！那种摇滚啊，它是刺激人的感官，或是喜欢人的魔性的东西，甚至表现阴界的东西，地狱的东西 …… 有些女演员那么漂亮，而她演的是妓女。她表现妓女的心态或者是被休什么啦，或者是一些疯癫，神经分裂症啊……。编舞者他想什么？他想别出心裁，或者是标新立异，他想一些个别人没有想到的东西，或者是可以赚钱出名啊。这样的想法，就把人最不好的东西放到了舞台上，其实起著放毒的作用。所以我们觉得很心痛。我曾经看过一个香港芭蕾舞团到加拿大演出的节目叫《嫦娥奔月》。我看了以后都惊呆了：舞台的整个背景就是一张床，嫦娥表现的，包括走路步伐都像妓女一样，勾引男人，三角恋爱……，什么都有。当时我都傻了。我说芭蕾如果变成这样子，人的道德已经不能够欣赏美了。我们看到这些很心痛啊！这些人是人才啊！觉得很可惜。就是因为这样一种现象，我们觉得我们应该站出来，把中国文化中真正传统的、正的文化，真的、美的、善的东西，我们要挖掘出来。

体现了一种文化保守主义和道德保守主义的立场。排斥现代主义“标新立异”，排斥感官刺激情欲表现，追求一种复古的“原味感”。

飞天大学副校长郭华平在专访里说：

我们所表现的文化不是现代那种被污染的中国文化，而是最纯净的传统文化。

也是对比“被污染的”和“纯净的”来强调神韵的原汁原味。

errrrrr，面白い……

anyway，我一直觉得神韵艺术团是个非常神奇而独特的存在，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反政府文工团 … 希望有境外PRC文科生以之为研究对象，涉及到民族音乐学&新兴宗教运动&移民研究&PRC文化外交 … 简直有意思死了。还挺好奇随着越来越多并没有直接经历过PRC对法轮功打压的第二代移民、海外华人加入，和老一辈神韵台柱子的死去，神韵的定位和呈现会有什么变化？

就是研究这种东西可能就没法在PRC当老师了，从头到尾都是敏感词嘻嘻。